美国群戏大师Robert Altman，却在1985年拍摄了《秘密的荣誉》(Secret Honor)这部通篇只有一个场景和人物的电影。Richard Nixon的辞职下台已经时隔十年，却依然是美国人的热点话题。在电影的开头，Altman加上了一段声明：“本片并非纪实再现，而是对历史人物进行银幕塑造”。相传Nixon总统经常对着走廊上的画像自言自语，许多关于他的影片都反映了这一细节。这个故事根据真人真事进行虚构，讲述水门事件发生后，Nixon在白宫一个封闭房间内的疯狂独角戏。原型是2个小时的舞台表演，由Donald Freed和Arnold M. Stone共同创作，Arnold是一个律师，剧中的内容均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正如“塑造”一词所示，本片既深度挖掘了政治丑闻和其背后的复杂关系，又对Nixon的悲剧进行了较为人性的剖析，疯狂又可怜，因此改变了许多人的看法。
理解这部影片，需要对主人公和美国历史具有一定的了解。尽管这是一出独角戏，但是与Altman的其他电影一样，标志性的即兴创作，语言速度飞快，话题支离破碎，信息量也十分庞杂。在片中，Nixon处于一种自相矛盾的状态，既是疯狂的，亦是清醒的，他在忏悔，在辩护，也在还击，既强硬，又脆弱。最初，他假设了一场不真实的审判，试图以一个律师的口吻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护，最终将自己的辞职归结于“秘密的荣誉”。在正式录音前和录音过程中，数次顾左右而言其它，试图用和善的伪装掩盖自己的焦虑——但是对于录音机的忙乱显然暴露了这一点，他最终拿出说明书才解决了问题。随着酒精的作用，他的讲述渐渐失控，开始释放自己心中压抑的恐惧和仇恨。他的头脑仍然清醒，潜意识却愈加迷乱，并且逐渐占据上风。
对于政客的描绘，这无疑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视角。翻开关于Nixon的影像资料，我们会发现他是一个天才的演员（谁又不是？）。1974年虽然迫于公众和国会的压力主动辞职，但他的表演却宛如一个胜利者，正如在本片这一“秘密荣誉”的初衷。他家境贫困，人生坎坷，小时候家里的农场刚刚被父亲卖掉，就发现了石油，而且他在上学时还讨不到女孩子欢心。回顾其政坛生涯，一个“赢”字是最鲜明的写照，也是贯穿这部电影的主题之一。在录音的过程中，他不断表达出对父兄的不屑以及对母亲和妻子的复杂情绪，咒骂政敌和一手推自己上位的“百人委员会”，更对自己的国务卿Henry Kissinger一番疯狂痛骂，仿佛孤身奋战的绝世英豪。Nixon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通过电视媒体与公众广泛接触的总统，但是电视上那个永不言败的熟悉形象遭遇了崩塌，观众自然强烈有兴趣了解其作为一个人类的真实心理。本片就提供了这个一个视角，我们无法从电视讲演中见到的，近乎崩溃的Nixon，带着幻觉和酒意，完全暴露自己的灵魂，如何语无伦次，疯疯癫癫的回顾政坛生涯。
本片的主演Philip Baker Hall到洛杉矶以前，原是纽约的一位舞台剧演员，当时十几年的表演生涯中，他演出的都是比较收的角色。在塑造Nixon的时候，却必须以丰富而精准的表情、语言和动作在有限时间和空间内独自表现出人物的焦虑、沮丧和癫狂，以及内心的激烈挣扎。Philip Baker Hall完成了这个令人惊叹的工作，他所塑造的Nixon，简直像是从William Shakespeare的戏剧中走出来的角色——有趣的是，本片中的Nixon亦曾在一刻自诩为Hamlet王子，还念出了“to be, or not to be”的经典台词。事实上，即使在电影拍摄中，Philip Baker Hall都得每次不间断的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全部剧本，方才达到这种一气呵成急流直下的效果（正如我在影片中所感受到的），是一次非常累人的拍摄经历。尽管这位演员如今仍在拍戏却依然被人忽视，但是《秘密的荣誉》中的绝妙表演值得被铭记，他还在Paul Thomas Anderson的不少影片如《不羁夜》(Boogie Nights)中有演出。
Altman保留了原舞台剧的主题内容和表演形式，但是电影带给观众的是全然不同的体验。将一部单幕、单一场景的独角戏改变成电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本片通过精巧的场面调度，制造出迷人的影像魅力。电影中的场景都经过全新设计，伴随着镜头的流动，每一个道具都散发着神奇的色彩，充满戏剧张力和想象空间。酒杯、录音机、钢琴、书籍、窗户、麦克风和已经上膛的枪仿佛都成了屋内的角色，还有墙上的画像亦是Altman自己增添的元素，好像把这些人物带到了房间内，给角色和观众制造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当然，最令人惊叹的，还是监视器的设计——没有它，就不可能有这部奇妙的电影。它的存在既扩充了场景的空间和画面的视角，有时又忽然带动戏剧冲突的发展。尤其是最后一个镜头，监视器成为了画面的主角，随着主人公的振臂高呼和画外的呼喊，令人无比震撼。
这部影片，被认为是Altman在20世纪80年代最好的一部作品，同时正如男主演Philip Baker Hall的遭遇一样，也是美国影史上一部很容易被忽略的杰作。本片对于历史人物的塑造，虽然来源自虚构的情境，但是所涉及的事件和观点都是真实可信的，兼具历史性和观赏性，夸张有趣，对于有兴趣了解Nixon的观众而言，也是一部不可错过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