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Richard Yates的小说《革命之路》(Revolutionary Road)一书中,当精神病患者John质问书中这对夫妇想要逃离的是什么,他给出的答案是 “无望的空虚”。如果你想继续体验这种“无望的空虚”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番生活图景,1966年出品的美国电影《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芙》(Who’s Afraid of Virginia Woolf?)则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蓝本。
Mike Nichols最近被授予了AFI终身成就奖,作为他的大银幕处女作,本片对于国内观众而言,似乎远没有《毕业生》(The Graduate)那样的认知度(在女主演Elizabeth Taylor的作品年表中亦是如此)。这部由同名经典舞台剧(Edward Albee创作)改编而来的影片中,最有名的片段,是Martha、Nick和Honey三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对George的“过往糗事”放声大笑,同时 George离开房间到储藏室拿出了一把猎枪,对着妻子的后背扣动了扳机——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惊恐万分的场面,却随着枪口伸出并打开了一把样式优雅的阳伞瞬间转成哄堂大笑。相比《毕业生》中那股温文尔雅回味悠长的迷惘,本片则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味道,宛如一场刀锋上上演的“死亡之舞”。整个故事的时间跨度,不过是后半夜的短短4-5个小时,但是四个主人公之间无休无止、电光火石般的争吵与咒骂,攻击与报复,却几乎令人身心俱疲。
影片开始后不久,当女人们走上楼梯,男人们共处一室,作为客人的Nick询问男主人George是否有子嗣的时候,George给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回答:“你需要自己去发现”。事实上,从进入影片一开始,观众就如同这个充满野心的年轻人一样被带到了一个鬼魅阴森的迷宫之中,片头那段宁静舒缓的外景只是美丽的外表,推开门后迎面而来的却是满屋子的狼籍一片——what a dump! 还记得April是怎么对Frank说的吗?“人们从未忘记过真相,他们只是越来越乐于撒谎”。随着剧情的发展与推进,我们渐渐发现自己已经难以分辨哪一件事是真的,哪一件事是假的。各种谎言和幻象充斥在这个剑拔弩张的家庭派对之中,将真相一层层的严密封锁起来,甚至年轻夫妇自己的背后,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电影的改编与Edward Albee的原剧最大不同之处,是将第二幕“巫婆的欢宴”——这段最为鲜血淋漓的场景搬出了George夫妇的住宅,移到一个路边的舞厅。正如导演所期望的,这个恰当的改变不止延伸了本片的舞台空间,还增添了许多戏剧性和新鲜感。在这一幕的故事开始前,影片先让我们欣赏了Honey一段疯疯癫癫的独舞—— 这个神来之笔出自演员Sandy Dennis自己的主意,很大程度上令观众更多的注意到了这个在三个人的战争中一直游离在外的人物(Dennis最终凭借这个角色获得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同时我还注意到,影片中除了4个主人公之外唯有的另外两名“演员”在一个特殊的时间来到了场景之中——他们是这座新增场景“舞厅”的老板,虽然是只有短短几秒钟戏份的路人甲,却产生了很有趣的效果,也适时的打破了此前即将被暴力吞噬的气氛。
和绝大多数成功的舞台剧影像化改编一样,本片极其出色的摄影与剪辑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美国影史上,本片创造了许多的第一次——同时也留下了一个“最后一次”:最后一部获得奥斯卡最佳黑白摄影奖的电影。当然,和如今的不少优秀的黑白电影一样,本片也是用彩色摄影机完成拍摄后后期再处理成黑白色调。Haskell Wexler的摄影为影片勾勒出一副荒诞、神秘鬼魅的氛围,每一次镜头的快速运动往往都伴随着情绪的激烈转换。我印象最深的地方正是四人离开舞厅之后的一组镜头,从Martha与George的终极分裂到独自驾车带着年轻夫妇扬长而去,最终落在George落寞的特写之上,配上右上角,远处忽明忽灭的霓虹灯光,通过充满惊悚气息的影像制造出一股强烈的疏离与孤独感,以及人物的愤怒情绪。
即使在如此众多的关于婚姻题材的文艺作品中(比如篇头所提到的《革命之路》),像本片中的George与Martha这样复杂而荒诞的矛盾刻画亦是十分少见的——如此鲜血淋漓的爱,如此水火不容的恨。到最后,似乎很难说清楚他们是爱对方多一些,还是恨对方多一些。当然,这个剧也并非只是他们俩的婚姻故事,也许观众还需要对60年代那个压抑窒息的美国社会背景,和片中不时埋藏的各种隐喻有了更多的了解,才能够更深入的理解本剧的深层涵义。
有趣的是,当最为荒诞离奇的那个秘密终于揭晓,飞扬跋扈的Martha被彻底击溃,我们却观察不到任何那种熟悉的报复的快感。正如原剧中这一幕的标题“驱魔”所示,这个终极游戏突然带上了些许救赎的意味——只是,戏外的故事却又让人陷入了悲观之中:主演本片的Richard Burton和Elizabeth Taylor夫妇,经历离婚又复婚,最后仍是以悲剧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