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两天我一连看了三部Andrea Arnold的电影，去年获得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奖的《鱼缸》(Fish Tank)和另外两部短片，然后完全喜欢上了这个粗野却又不失女人味，喜欢把镜头对准单亲女性家庭和各种动物的家伙。这三部作品中最一脉相承的内容，是生活再艰难的人，都有权利追求快乐，不管是劳碌的妈咪还是叛逆少女，或者是整片贫民区的居民。初看她的电影，摄影和音效的风格会令人不时想起一位 Dogma95宣言实践者Dardenne兄弟的作品，特别是《鱼缸》的女主角Mia，和《罗塞塔》(Rosetta)的女主角颇有几分共通之处。但是不同于Dardenne近乎无情的冷峻与客观，Arnold的电影中充满了女性的细腻敏锐和情感关怀，因而也更容易让观众为其女主角的命运所牵动。
在《鱼缸》这部电影中，导演对于大量道具的使用格外引人注目，尽管我常常尚未确信它们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女主角家里的电视机，在电视中播放的，往往都是有钱的上流生活，房间里的精美陈设，星光闪闪的名流聚会……Arnold并不直接在故事中控诉女主角一家人的贫困，叙事主线一直都紧靠着人物的精神世界，但是看完这部电影，可以让人清晰而自然的感受到这种竭斯底里的生活状态有着什么样的生长环境。男主角Connor家的房子在影片中出现了两次，第一次导演没有让我们看到这个地方的真正全貌，画面的中心是Mia一家人与Connor的亲密交流，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和谐融洽，直到影片的结尾，Mia追踪着Connor再度来到这个地方，从她甫一踏入这片街区开始，镜头扫向那些错落有致的住宅，观众便可以即刻意识到，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本片的可贵之处，是让人相信导演是真正的在关心这群社会边缘的女人和儿童，以及她们的人生与世界。Arnold没有用过分戏剧化的转折来解决人物的困境，可也并未对其无动于衷。影片的结尾，尽管前面所有的希望都以失败终结，但是残酷之中却仍然有一股浓浓的暖流直击人心。女主角的远行让我想起了《天使望故乡》的结尾，这是一个世界的结束，也是另一段追寻的开始。前面的道路依然充满了未知，但是至少让我们看到了Mia脱离这种命运的希望。
尽管没有使用任何脱离场景以外的配乐，《鱼缸》还是充满了音乐的魅力。在本片中音乐不止深深融入到了人物的生活之中，还时常牵动剧情的发展成为点睛之笔。当偷偷进入Connor家中的Mia发现并打开那个熟悉的摄像机，出现在眼前的小女孩所唱的POP音乐风格与影片选用的其他音乐风格是如此的不同，以致于我们可以马上记起这正是影片的开头，Mia与朋友决裂时出现的音乐风格。还有Mia在《California Dreamin》中走出面试会，以及母女三人在《Life’s A Bitch》中共舞在一起，都颇有意味，令人印象深刻。
同样是一个少女与大叔始乱终弃的故事，《鱼缸》很容易被人拿来与去年另一部颇有影响力的英国电影《成长教育》(An Education)进行比较（尤其是后者的导演Lone Scherfig还参与了Arnold前一部作品《红路》）。不过我认为，与其评出个孰优孰劣，不如说它们正好代表了英国电影的两种风格：《成长教育》是传统的、古典的、戏剧化风格的英国电影，而《鱼缸》则是现代的、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两者的表演风格有着明显区别。和很多优秀的英国演员一样，饰演 Connor的Michael Fassbender也可以在两种不同的氛围中自由转换。而女主角Katie Jarvis则是没有演戏经验的新人，她的精彩表现可以让人真切的体会到Mia心中的愤怒与不安，并且不由得为她的未来而感到揪心，完全契合了导演的期望 “我不希望她是在表演Mia，而是她就是Mia”。
Mia是与Jenny完全不同的女孩：在《成长教育》中，Jenny尽管看上去顺从着很多人的意思，其实仍然牢牢的把生活掌控在自己的手里；Mia用叛逆和暴虐来反抗着这个世界，但是她的世界却始终处在摇摇欲坠的边缘。所以，我更倾向于将本片与《这就是英格兰》(This is England)联系在一起。我非常认同《纽约时报》影评人A.O. Scott的评论：本片极其难得的，真实而又富有力道的传达出了青春期的矛盾与不安。因为这种青春的伤痕，正好是我自己所曾经历的。在这部影片中最值得为人称道的，莫过于临近尾声时的两场精彩的追逐。对于青春期的甜蜜与苦涩，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体验，不过也许很多时候，就像一道闪电划过，它就这样发生了，也许是一次旅行，也许是一次死亡，又或者，是一次生与死的觉醒与救赎，那些曾经拥有的东西忽然逐渐远去，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毫无征兆又无可逃避，一个人的人生从此而产生了全新的色彩，一切都变的不一样。
在影片的结尾，Mia将眼睛望向遥远的南方，继续追寻自己的人生。镜头轻轻的划过整片廉租房居民区的上空，一只断了线的气球似乎挣脱了束缚，自由的飞向无垠的云端。这时，好似一种撕裂的感觉忽然涌上了心头：你也许会留恋，你也许会遗忘，但是你无需停步，你可以大声喊出它的名字——那是青春逝过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