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人Alejandro Amenábar并不是一个多产的导演,但是他迄今为止的每一部电影都颇具影响力。《睁开你的双眼》(Abre los ojos)吸引到好莱坞一哥Tom Cruise筹资翻拍;《小岛惊魂》(The Others)是我最喜欢的一部鬼片;《深海长眠》(Mar adentro)又摘得奥斯卡小金人。时隔五年之后,Amenábar终于推出新作,《城市广场》(Agora)号称西班牙有史以来投资最高的影片,以其史诗般宏伟的视野和气魄,令观众重回1千多年前亚历山大,亲历诸神最后的落日余晖。故事的女主角,古希腊著名哲学家Hypatia的研究工作,拿到今天来也许会令人发笑,她的称呼是数学家、哲学家,而非科学。当亚历山大城还是诸神的乐园,最令人珍视的,便是这璀璨而无穷的想象,人们对于生存秘密的自由探索,也赋予这座城池特殊的历史地位——Hypatia被基督徒迫害致死,被西方史学界视为古典文明终结的象征,整个欧洲步入中世纪的漫漫长夜。
Hypatia的悲剧,不因她是一个女人,亦或者她有什么样的宗教信仰和社会关系,这些都只是一个注脚。其根源,在于当整个世界都已经准备向历史臣服,她依然要站在另一面,执着的守护其已既倒的荣耀和尊严。它不仅是一个人的传奇,更是一座城市在滚滚历史中面临的悲惨困局,而且这种悲剧的命运,在那个时代显得毫无力量,如同沧海遗墨。
这个故事事实上有两位主角。围绕Hypatia的3个男人,她的两个学生:执政官Orestes与贵为主教的Synesius of Cyrene都确有其人,至于奴隶Davus,应该只是杜撰,但是Amenábar对于这个角色的刻画应最为用心,甚至在很多地方盖过女主角。这3个男人,都以各自的方式爱着Hypatia,最终却也以各自的方式离她而去。对于Synesius而言,这种爱是简单的尊重与敬仰,与自己的宗教信仰性质并无二致,自然更容易败下阵来;Orestes始终守护在Hypatia的身边,然而他在政治的漩涡中已难自保,更加无力去照顾她人。Davus是最早离开的那一个,结尾却抱着她走过生命终点,他的爱与恨最为炽烈和纯粹,也最迷茫最绝望。作为一个不可知论者,我也曾许多次试图在宗教的理论中寻求答案与归属,当然,我没有林语堂先生的学识和豁达胸襟,大多时候所得到的是更深的迷茫和困惑,无法将不可知变成“知”,这一点倒和Davus的经历颇有几分共鸣。
《城市广场》是一部大气磅礴的史诗巨作,Amenábar在影像中复原了那个叹为观止的伟大城市,以及已经消失的灯塔与图书馆,但是现代人欣赏的视角又截然不同,不再带有太多的迷信的色彩,宛如一段即将逝去的美丽黄昏,令人迷恋其精致,神往其宏伟,也心痛于其毁灭。失去远比建造要来的容易,寻回又显得更加艰难,何况斗转星移物不是人也非。
同时,这部电影不只是一幕文明的惨剧,也是一曲人性的挽歌。影片中令人印象最深的地方,是那些在遥远星空遥望地球的画面。在宇宙中望去,根本看不到渺小的人类,但是当Orestes在剧场中吹响勇敢的乐曲向心仪的姑娘表达爱慕,这自由浪漫的声音依然响彻了整个世界。当同样的画面再一次出现,这声音却变成了漫天的哭喊,这哭声伴随着教会权力戒指的更迭,仿佛也为人性和自由敲起了丧钟。时间改变的,除了这个世界,还有我们自己。两年之后,3个男人都走向了各自的命运殊途,过去纯真烂漫的学生和仆役,变成了这座城市政治、信仰与权力斗争的中心。只有Hypatia未曾改变,她只关心日月星辰,可也难逃时局的渔网。Amenábar中使用了大量的仰拍、俯拍和倒拍镜头来审视这场看不到希望的对抗,人性与爱情,不是走向迷失和背叛,便是通往牺牲与死亡。在浩瀚的宇宙中,人类的情感是如此的卑微,但是这个世界却依旧要将我们彼此分离。
在故事的结尾,Davus用自己仅有的方式帮助了Hypatia,尽管这种帮助看上去十分悲凉。走出图书馆的Davus,似乎依旧找不到自己追寻的答案,不过我想,如果信仰是真实的,也许这便是上帝所留给他的最终救赎。